老家所在的偏僻山村被纳入拆迁范围后,父亲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言语里满是不舍。一想到老村将被夷为平地,他担心着自己的菜园、果树、禽畜;母亲也在一旁帮着腔,念念叨叨中,说的尽是过去的种种好。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一下子要离开,还真的要挣扎挣扎。倒是我,暗自窃喜,对易地建房充满了期待。
曾不止一次设想过新居的样子:两三层小楼,简约精致,有点像北欧的乡间别墅,四周树木环绕,有足够大的院子……然而,房子落成后,样式并不能如我所愿。两户合一幢的联体排屋,中间以墙体隔开,似断未断,就像连体双胎,两家间总归是紧密不可分了。在我看来,这样的设计谈不上美感,呆板至极,与设想中的风格自然相去甚远。
幸好,还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可以打造自己的专属空间。就像老舍先生的“丹柿”小院,这个空间也是他生活中最快乐与满足的地方。记得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的理想家庭,一妻一儿一女,七间平房,院子必须很大,靠墙有几株丹柿果树。除了一块长方的土地,平坦无草,足够打太极拳的。其他的地方就都种着花草……屋中至少有一只花猫,院中至少也有一两盆金鱼;小树上悬着小笼,二三绿帼帼随意地鸣着……。”有一个院子,就会有一处寄情之所。在他的独门独院里,寓意“事事平安”的丹柿,每年硕果满枝,分外耀眼,在树下看花看果、读书写作、会客宴请、玩猫逗蝈蝈……也许他晚年生活的乐途与怡情都在此院了吧!
新房的院子远不及“丹柿”大,大概也就二十几个平方,打造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按父亲的意思,是要种一棵果树与一小块菜地的。这样的想法我并不赞同,果树、菜地易招惹虫害不说,装饰庭院实在不好看。我极力说服着,父亲眉头紧锁,并没有争辩半句,这让我颇感意外。按照他以前说一不二的性格,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后来想想,其实那个时候父亲是因为病魔缠身,才无力与我做些口舌之争的。
放心大胆地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总有一种不受羁绊的自由感。在东边种上四季常青的罗汉松,西边种上红叶榉树,这一青一红,迎合着太阳的初升与日落。半月形的大花坛里,一大片的杜鹃,中间夹了两棵茶树,开花时,各自妖娆了春的两头。铺上草皮、种几盆花、可以席地而坐、听曼妙音乐、负暄看书、品茗聊天抑或摇椅赏月……这样的小院,想想都是怡然自乐的!
然而,大病初愈后的父亲见了“花园式”的小院并不感兴趣。他说,好好的院子,种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如种点蔬果来得靠谱些。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转不过弯来。春天时,也不管家人的反对,他捡来一些废弃的瓶瓶罐罐,在一旁空隙处种了蔬菜,什么番茄、辣椒、丝瓜、葱……意欲将蔬果统统搬进来。本就不大的小院,经他这么一捣鼓,就显得更为狭促了。
父亲种菜颇为上心,总有办法对付一些小毛小病。高兴嘛!扔一点瓜皮、菜叶进去,经天然肥料的滋养,这些菜倒也长得蓊蓊郁郁。如今番茄枝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果,青中泛着红,散发出淡淡的果香。丝瓜的藤蔓已爬到了铁栅栏,一条条小丝瓜探头探脑地从绿叶里钻出来……乐得父亲每天都要去看好几次。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说:“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寻”。父亲是个老农,将花园式的小院变成了自己的菜园,我想,他应该也是寻到了他的空间了吧! (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