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齐刷刷奔向大乌峰山系的赶趟中,罗汉林梁子却巍然独立。它一边用坚实的头皮接纳各种草木的蓬勃,一边用四季抖落的树叶庇佑了一条河流的身躯。山穷水复处,潺潺溪流聚拢,自岩顶倾泻而下,左右各一翼。流水洁净,水花泛白,出镇雄,入黔、川,为赤水。
多年来,赤水河一直在三省接壤处倚老卖老地说唱,遥远的回响凝聚成红色记忆和琼浆甘汁,无限拉长的时光韵脚里,赤水源头渐渐从追寻者的脚步声中清澈起来,大镇雄的每一粒尘埃都愿意为我们作证,她其实是一条绿色而安静的河流。
我们可以把大自然的神秘造物称为神话,但始终没有理由拒绝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闯进我们的生命,这是一种霸道的意志,藏着幻想、颠覆、傲视一切的力量,在大地上刻下美丽的记号,和流域中的石头门、草木们、鸟们光明地接头,塑造着更加明媚的下游。
图 / 罗坎小溪坝(杨升雄 摄)
罗汉林梁子下,叫场坝,往下,旧时称板桥,大意来源于“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的古诗句,后来改称赤水源,为乡镇之名。流水自山下淙淙而出,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藏着四季变换的毓秀隽美之景。赤水河的两岸,先是云南和贵州,无限的山川峡谷,无限的草甸村落,惹急了在旁边早就呆不住的四川。
赤水源头为三省酝酿的后话可以暂且不提,而源出大镇雄的这一“神来之水”,它本身在喀斯特地貌发育阵痛中独自的妖娆和妩媚却不可以一笔带过。赤水河经过一个现在叫雨河的地方,孪生了一片茶林,一片秀竹,两岸的村民见天雨濛濛,滴雨成溪,汇入赤水,于是给它起了一个无比形象的名字叫雨洒河,雨洒河明亮如镜,安静通透,两岸人家掬水而酒,醇香可口,雨河酒的清香便随着流水之声被抛往更远的地方。
洛甸河是天上的云朵投往大地之上的倒影,灵动,清澈,纤尘不染,身姿婀娜如初长成的少女,像一幅画。洛甸风光的绝妙之处,其实不仅仅是晨之烟柳、暮之渔灯早就在时光深处写好的景象,还有洛甸坝子春之千亩桃花竞艳、夏之玉米红缨舞动、秋之田里稻香蛙鸣和冬之四野冰凌突围。
图 / 中屯“小山峡”(杨升雄 摄)
要说洛甸河的味道,还得到坝内人家的酒坛中去,千百年来,文人雅士们之所以能用古诗词把一条河流的腰部写成镇雄外八景之一,其实是在溪边醉了酒的。后来的人们,不写诗了,给河流的全身起了一堆名字,诸如“鱼跃龙门”、“鼋鼍渡江”、“二水怀珠”、“犀牛望月”等等。赤水河在进入贵州和四川之前,与很多条直路擦肩而过,辗转,回旋,又去了另外一个深深的峡谷,那里,人们称它为鸡鸣三省。
顾名思义,鸡鸣三省,即是“雄鸡一唱,三省皆闻”,而当地的老百姓,却把这地方叫“三岔河”。三河交汇,浩荡而去。大镇雄人民的生活习性曾经放纵着东半县鼻边音不分的剽悍和野性,如赤水河的涛声,边沿而自足。
空旷而辽远的湖光山色中,提前醒来的贵州人民在绝壁上凿了天梯,在山上烧吃牛羊,喝赤水酿造的酒,惬意得像神仙,而对面的四川,早已把每一捧含着露水清香的河水凝聚在酒缸里,竖起自己的旗帜。在赤水河鲜艳的荣光里,人们在天空下栽种五谷,囤积琼浆玉液,日日荷枪实弹,准备在有朝一日挥洒热血。
图 / 中屯翟底河(杨升雄 摄)
离开镇雄之前,赤水河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不同形状的“胎记”。这些细小的流水经过的地方,酿出的美酒,几乎都没有名字,我相信,在抵达茅台镇、习水、古蔺之前,在茅台酒、习酒、郎酒锻造出赤水之魂的若干年前,这些没有名字的酒,已然成了盛酒器皿上褪了颜色模糊了形状的美酒史记。
赤水之源,两岸人家,有八旬老叟,梦呓般说典故。其实,我是在《山海经·海内经》上看过这个枝节的,原文是:“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袄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后来就是神话,不着边际的乱扯,说的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王母娘娘瑶池泄露,滚滚而来,汇赤水,成佳酿。
老者讲故事是支离破碎的,但很好听,我们都愿意相信这不是神话,是真的。这样的故事适合酿酒人做天下酒文章,适合老百姓谈笑间畅饮天下美酒,假是假了点,不过,赤水流域的美酒已经占据了中国美酒的半壁江山,却是事实。如此优雅的河流,半睡半醒状如隐士,流域内不出百里必有好酒,是顺理成章的。
(作者:尹马)